作者的话
在如今的医疗环境里,每一个人都感到不舒服,无论是患方,还是医方。曾经我以为,制度不改,则医患矛盾无解。
但当我采访了一位又一位名医,亲身感受他们诊室的和谐,与患者交流的通透,帮助与被帮助之间的感恩,我明白,任何问题都是有解的。
对于疾病,病人与医生的视角天然是不同的,在患者的看来:“大夫,您只是在观察,而我是在体验。”因此,美国著名医学家、人文主义者奥斯勒指出,作为医生需要不断提醒自己,在看病人时,应当坐下来,哪怕只是30秒钟,病人会因此放松,更容易交流思想,至少感到医生愿意花时间对他的病有兴趣。这是医生的基本哲学。
医学在发展,技术在进步,永恒不变的是对人的关怀。如果没有了这个不变的出发点,一切医疗行为都是盲目的。
人文关怀在我国医疗中的缺乏是个不争的事实,我相信,这只是社会变革必经的过程和代价,在医学的反思中,她终将回归——这也是从根本上解决医患问题的一把钥匙。
有人说,沈琳有点冷,她自己也这么觉得。但在我的几次深入采访中,我却深深感染了她对临床工作和研究的热情。
她掏出手机,打开医院的MDT群,就兴奋的像个孩子,直说“特有意思”;门诊里,家属为了对患者隐瞒病情,常常把患者“藏”起来不让见大夫,她就向家属一个一个患者地要,“我们天天和患者打交道,谈一个吓跑一个,谈一个吓瘫一个,还看什么病啊。”
肿瘤医生总是希望对患者说部分真话。
沈琳说,多数人获知自己身患肿瘤后,只有1%的人会拒绝治疗,绝大部分的人在经过几天的思想挣扎之后,都会积极主动地配合医生治疗,这是一种求生本能。治肿瘤,患者与医生的配合非常重要,都是治着看着,看着治着,边治疗边评估边调整,治疗没有回头路。
肿瘤医生有时也要说假话。
一位87岁的患者在当地做完手术,家人用手机拍了照片带着病历资料来找沈琳,希望知道术后是否还应该做化疗。沈琳肯定地说,不用,“不管谁给你药都不要吃”,到了这个年龄他的这种疾病状态再做化疗,她肯定起不来床,甚至肝脏、心脏、肺功能的损害都会出来,手术完成就是治疗成功啦,以后也不需要老去检查,因为即使查出肿瘤复发,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法。“你回到家就告诉她,病都治好了,大夫让你好好溜弯、多活动。”
她有时会与患者很“亲昵”。
一边和患者打招呼,一边不经意地在患者的胳膊上捏一捏,像是老朋友一样。这个动作让医患之间瞬间拉近了距离,而沈琳也得到自己要的:通过这个部位,对患者的脂肪储备、营养状况、肌肉力量等全身的状况有一个初步了解。患者是否消瘦,是搞消化的医生首先关注的,然后她要从中晚期肿瘤患者比词典还厚的资料中,用最快的速度理出头绪,给出最适合的解决方案。
她会用自己的方式给患者信心。
一位担心自己是癌症而压抑沉默的老人,听不懂女儿和医生交流的各种检查术语,试探地问“我这病有希望吗?”沈琳说:“太有希望了,你这病应该没什么问题,你在我这里就是小事一桩,我这儿的每个患者都比你重。”
无论是真话、假话、亲昵、信心,32年来,作为肿瘤医生,沈琳一心只希望让自己的患者的生命更长活的更好。
但,她不和患者交朋友。
沈琳说:
管理部门和社会上很多人常常要求医生,对待患者像亲人一样。这个观点,在医生圈子里很少有人能认同,如果真的当亲人,你会非常痛苦,特别对于肿瘤科医生来说,尤其是肿瘤内科医生,面对的患者多是中晚期的,很多人没有未来或预计未来非常差。
年轻的时候不懂自我保护,不知不觉就会和患者、家属产生感情,等患者去世时,那种痛苦,几年都走不出来。那时候就告诫自己,永远不能与患者走得太近,太痛苦了,无法承受,这种痛苦会伴随你一生。(相关文章《滚蛋吧,肿瘤君!愿每位肿瘤医生被温柔以待》)
从那以后决定不再和患者做朋友了,现在,就连自己朋友亲戚一旦成为我的患者,我和他之间会自然产生一种理性的屏障,不再把他当成另外的一种走得很近的人。
医生都会有这样的经历,不知不觉就和患者成为朋友。一位年轻的住院总医师,有一个患者是清华大学的学生,一个月前还参加马拉松比赛,一个月后就不行了,走了,这个年轻医生在病房里放声大哭。这种感情是不自觉的,不是你能控制的。
科里有一位年轻的女医生,患者都走了很久了,他的妻子还会来找医生谈丈夫的这些事。的确,对于家属来说,他们无人可说,跟亲人说,都痛苦,和无关的人说,人家又无法理解。只能来找医生,毕竟他们亲人最后那段时间是和我们在一起,所以天然把我们当作倾诉对象。
可是,他们难过,我们也同样会难过。我们虽不是心理医生,但需要担承一部分心理医生的责任。慢慢地,做医生时间长了之后,会变得有距离感,不太跟患者成为朋友,包括患者的家人。
所以,有些时候,有人会说,沈大夫,你什么都很好,就是总觉得离你比较远,有点冷。其实我自己也能感觉到,自己比较冷,甚至对家人也是这样,常常关心不够,觉得家人得的任何病都比我的患者轻,任何病和肿瘤比都没法比。实际也是,任何病和肿瘤一比,哪还是个病啊。
职业时间长了,这是一种自我保护,也是对患者的负责。因为对于医生来说,你产生感情的时候,你就会不理性,会影响你的判断。对亲人,对朋友,你会变得保守,没法给他做决策,没法做合理的治疗。
什么时候能成为朋友呢?
就是患者完全治好了,不是以患者身份的时候,你跟他就能成为朋友,但对我们来说,患者走到这一步时,他也不需要医生了,很多不会再来,也就和你不会再成为朋友。
所以,我的朋友圈基本都还是医生,很少有其他人。我好不容易从这里面走出来,不可能再和患者成为朋友。
但我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适合我的职业。我觉得自己适合做医生,也能成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,如果通过我的分析、诊断、治疗,能让患者获得最大的利益,甚至有治愈的机会,你给我什么,我也不换。
对话
不希望肿瘤患者
最后的阶段是在医院渡过
戴戴:肿瘤治疗,是一个很长时间,这个过程是专职治疗,还是一边工作一边治疗?
沈琳:基本都是一边工作一边治疗,他在医院时间并不多。比如我身边那个医生患者,他真正离开工作就是手术那几天,或者那一两个月,其他都是以工作为主,不影响。本身肿瘤的治疗就是要求一边工作,一边回归社会,回归家庭,一边治疗,因为时间比较长。
戴戴:治疗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患者回归社会。
沈琳:对,肿瘤患者必须是一个社会人,家庭中的人,这个人的生命才有意义,如果成天在家里躺着痛苦万分,对于一个生命来说,我不觉得有意义。
戴戴:要回归社会,不要做一个专职的患者。
沈琳:是的,要回归社会,因为还没到临终关怀的地步,就算是临终关怀,在国外也是应该回归家庭。这方面,我们和国外有很多理念的不同,不管怎么样,我们也不希望患者最后的阶段是在医院渡过的,这也是我们的工作目标之一。
我的患者多是转移性的患者,都是比较晚的,生命多在倒数,当然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在倒数的,只是他们近一点,他们可预计,我们不可预计。对他们的治疗安排,我们必须考虑他们的需求,工作和生活,以及他自己在这一段时间对家庭的安排等。
戴戴:患者最后的日子,应该要么是在社会里,要么是在家庭中,但我们的患者,大部分还是躺在医院里,这是什么原因?
沈琳: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庭、社区服务跟不上,如果家庭医生能上门,很多患者都是不需要住在医院的,但现在社区医疗跟不上,患者在家里没法生存。比如,我们很多消化道患者肠道毁损性破坏,已经不能进食,只能靠肠外给营养,这本来是可以回到家庭,但由于家里没有人能为他做输液之类的护理,他就只能在医院待着,没有条件回归家庭回归社会。
再一个疾病观不同,这也很重要。很多患者的家人害怕,没有基本的医学知识,或者觉得走的时候一定要有医生在身边。其实国外很多人走的时候,是希望和家人在一起,手握在一起,和爱人孩子拥抱着,或者牧师在身边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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