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哥长我5岁，从小到大一路学霸，是令弟妹们望尘莫及的榜样，也是大姨、姨夫骄傲的谈资。直到他成为北京某三甲医院的产科医生。
去年年底，我这个妹妹又领先一步有了娃，表哥更成了“众矢之的”。以姨夫为首的长辈觉得他这份工作“不尴不尬”，实在不适合男孩子。大姨甚至把他年过而立还不要孩子也归结于“他们这种工作干久了，心理肯定会受点儿影响”。
“他们觉得我不是大夫，是男版产婆。”表哥也很无奈，又没有充足的理由来反驳——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接生。毕竟，即便是在北京这样相对开放的城市，也少有孕妇和家属能接受由男性医生负责产检；只有到了临近分娩的环节，当母子平安成了唯一目标，对于医生性别的纠结程度才会有所下降。
不过，安排男医生进产房，也是因为确有需要。按表哥的说法，“接生绝对是体力活儿”。电视剧里每逢生产的戏码，稳婆的扮演者大多是身形粗壮的老太太，围在产妇周围，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。这虽有艺术夸张的成分，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，接生的确需要有手劲儿、会使劲儿，才能引导并配合产妇用力娩出胎儿。
表哥说，2014年是他们医院产科的“大年”，最多的一天，“一下午接了16个孩子，产床就没闲过。”这样的工作强度，如果只靠女性助产士，也的确难以负荷。
尽管明白男医生的作用无可替代，但刚分到产科的时候，表哥心里也有疙瘩，“我基本不出门诊，进了产房这边，所有工作人员都要换上专门的工作服，衣服、裤子、帽子一水儿的绛紫色，我当时想，说好的白衣天使呢？”
表哥个子高、长着张白净圆乎的娃娃脸儿，我常说他只差副金丝眼镜，便俨然一个打拼在金融街的投行小职员。和我一样，很多产妇也看他不像大夫。
“好多人都管我叫师傅，估计看我总帮着推床，以为我是护工吧。”
一开始，他对别人的眼光特别敏感。有一次，他负责一位的产妇让他帮忙找大夫给看看胎心监护的结果，“我心里特别不爽，直接告诉她，我就是大夫，我看就行。”那产妇一下就被噎了回去，不敢再说什么。
回忆起来，表哥挺后悔，“那姑娘可能比你还小，比预产期晚了一个多星期，孩子一直没发动。门诊B超检查出羊水少，送到产房这边来由我接手做OCT测试。”OCT，简单来说就是打点滴注射少量催产素引起一定强度的宫缩，期间通过监测胎心来看看孩子能否承受宫缩，从而判断产妇是可以尝试顺产还是马上就得剖。“做这检查没有家属陪着，其实病人是挺无助的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，不应该跟人家孕妇扔重话。”
那位产妇紧张又小心的神情点醒了表哥：“心脏外科也是人命关天，产科也是人命关天，到我这儿还是两个人的命呢。只要经你手，个个都母子平安，这才叫本事，管别人叫你师傅还是大夫呢。”
迈过了心里的这道坎儿，表哥当年的学霸属性再度被激活，人送外号“产房小王子”。他们科的主任夸他，只要是小王子做的侧切缝合，到产后42天复查的时候，根本看不出来有过伤口。
“我就跟自己讲：当年在外科实习的时候，老师给个手术缝皮的机会多不容易啊，缝几针都能激动半天。如今天天给你机会，一样得认真对待，总不能缝头皮就高兴，缝侧切就糊弄吧？”
而现在再做OCT，他已经懂得如何在获得信任的同时缓解产妇的紧张情绪。
“基本上需要做这个测试，都是因为出现羊水少、胎儿小之类的风险因素。好多准妈妈一听见有风险就害怕了，检测结果也不管了，恨不得马上剖，托关系也要剖，其实完全没必要。”他说，曾有一个产妇催产素滴到一多半忽然按呼叫铃，他赶过去，产妇说她不想等结果了，要直接剖腹产。
问她理由，她眼圈儿都红了：“我听我妈说了，母子连心，到了快生的时候，如果有危险，宝宝会发出信号向妈妈求救。大夫您听这胎心的声音，好像是孩子在说‘剖腹’‘剖腹’‘剖腹’。”
表哥听了，知道这位妈妈是吓坏了：“我看了，她的胎心监护结果非常好，应该能自己生。我就跟她说，剖腹产这说法有问题，日本武士那才叫剖腹呢，生孩子那叫剖宫产。所以，孩子是在跟你说‘不剖’‘不剖’‘不剖’。”产妇一下就乐了，同意根据检测结果和医生的判断尝试顺产。
“最后，她生了个7斤的大胖小子，不是我接的，还专门托护士告诉我一声。我这也算是为提高本院顺产率做了贡献。”
表哥承认，每天要面对的产妇太多了，他顾不上对每一个都像亲人一样嘘寒问暖。有时候，他也会忍不住对那些躺在产床上拼命喊疼却不肯用力的产妇着急，“喊也费劲儿啊，一喊就都撒气了！”但他说，自己和其他同事都一样，是真心地希望每个母亲都能平安地生下健康的宝宝，“有人说我们态度凶，其实真不是凶，是急，替妈妈着急，替孩子着急。”
我问表哥，结婚好几年，至今没要孩子，真的跟工作性质有关系吗？表哥说，确实是因为他和做审计的嫂子都太忙，耽误了。但这和他是产科医生没关系：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，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回到家里，可能还是想吃一碗媳妇做的打卤面——一个是职责，一个是感情。”
他说，“孩子我是肯定会要的，而且我会是最称职的丈夫和爸爸，因为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老婆要冒多少未知的风险才能生下孩子，也没有谁比我更明白，对于孩子来说，他的健康和平安胜过一切所谓的美好前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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