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着,还是死去,这是一个问题。梦想过上有尊严生活的年轻父亲,和敬业的医生,就一个孩子的生死产生分歧。在人性和医德之下,摆着最根本和最残酷的问题:钱。
救死扶伤的罗军被惹火了:“你这个父亲可以不要小孩,我这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!”
医生:救了孩子反被孩子父亲暴打
陈立决定去揍一个医生。这个医生在五天前救活了他的孩子。几天前,恐惧被一纸诊断书所点燃并迅速化为愤怒:他的儿子被确诊患有缺氧缺血性脑病,他开始痛恨让这个孩子以及让这个孩子存活于世的人: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罗军。
攥着诊断书的拳头,冲上了深圳市第二医院住院部的七楼。罗军正坐在办公室里与患者聊天。
“你这个没有医德的狗屁医生!”陈立迈步向前,挥出的右拳把瘦削的罗军从椅子上撂倒在地。陈立冲上去补了一脚。罗军跑出办公室,陈立冲了上去,又将其扑倒在地上。两个人纠缠在满是临时病床与待产孕妇的走廊上。
短暂的错愕后,罗军的同事方才反应过来,将两人拉开。
“我要和一个傻瓜过一辈子了!”陈立隔着人群,对着罗军大骂,“我说过不要孩子了,为什么还要给救回来!”
右手和膝盖开始流血的罗军,看清楚了揍他的人是谁。罗军也愤怒了,吼叫着往前冲:“你这个父亲可以不要小孩,我这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!”
妇产科里近百个孕妇和家属、医生与护士,看到了离奇到近乎荒诞的一幕:一位医生因为救了别人的孩子而被打;一位父亲则因为自己的孩子被救而打人。
警察随后赶来,将两人带至华富派出所调查。陈立在警方要求下写了一封道歉信,在信里他虽然承认打人解决不了问题,但更多仍是对医生的暗暗埋怨。
“如果见死不救,那才真是医生失职。”莫名其妙遭人毒打,让罗军感到委屈和愤怒,“他不是人!更不配为人父!”几天后,罗军再一次拨打了报警电话,告知警察辛苦抢救回来的一条小生命,我希望能够安全成长,并直言担心陈立会掐死孩子。
父亲:脑瘫让他萌生了不要这个孩子
孩子出生前,陈立一直认为迎接生命是一次美好的旅途。然而,婴儿坠地的那一晚,让他陷入混乱,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脑子里埋下了根。
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,其实已有一个四岁的儿子,是与前妻所生,在湖南湘潭老家由母亲带着。几年前经历离婚再婚后,妻子王静很快就有了身孕。陈立所等待的是第二个孩子,在他看来,这也是人生的又一次启程。
一天凌晨,妻子突然腹痛得厉害,陈立连忙开着那辆花了五千块买来的破烂二手车,哐当哐当来到了医院。
罗军是当晚的值班医生,他立刻发现了问题:胎儿的心跳缓慢,胎心率仅为正常水平的一半,三度污染的羊水棕黄而浓稠,这些都是胎儿窘迫的先兆,脑缺氧、酸中毒等危险亦将接踵而至。罗军告知陈立:孩子需立刻抢救,由于极度缺氧,最终可能会有脑瘫。
将最严重的可能性告诉病人,对于医生罗军来说,是一种职业习惯。是最安全且负责的做法。但他同时强调,最严重不代表一定会发生,婴儿的顽强与求生意志往往超乎大人。
然而,对于正处于慌张状态的陈立来说,脑瘫这个词闪电般地把他打懵了。在他不多的医学知识里,脑瘫意味长达一生四肢瘫痪、智力低下、口齿不清,也即等同于白痴,傻子,废人。
罗军拿出一张产科同意书,递到陈立手里。陈立说,那时他已模糊产生了不要这个小孩的想法,但脑子里同时闪出了几年前那个要剖腹产,但老公拒签手术单的孕妇李丽云。报道里母子双亡的可怕后果,让他哆嗦着签下了同意书。到了医院,老婆孩子的命就在医生手里了,什么东西我都会签的。
陈立说,在由七楼至二十三楼手术室的电梯里,罗军当着妻子的面,又一次提起胎儿过度缺氧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。脑瘫这个词再一次刺入他的耳朵,彻底击穿了他的心理底线。
医生:我只有一个念头,我要救活他
从医十一年的罗军回忆,即使经历了一千余例手术,这个凌晨所进行的仍是一次最为困难、颇多曲折,却不少奇迹的搏斗式抢救。而手术室外的陈立,则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、难熬、痛苦的夜晚。
凌晨四时许,王静被送入手术室。罗军当时判断,由于脐带血栓,导致了胎儿缺氧,而一旦缺氧超过八分钟,婴儿即会死亡。罗军决定实施剖腹产,尽快取出婴儿。然而这时,产妇的宫口却幸运地迅速打开,具备了一切进行顺产的条件。
半小时后,一个男婴诞下,四斤半重。
胎儿全身娩出后,罗军为他揩干羊水,采取保暖,并进行国内通行的新生儿健康状态评估:阿氏评分。好运并未延续:新生儿的呼吸与心跳均不正常,全身苍白如纸,评分仅两分,属于三分以下的重度窒息状态。
情况危急,遵照惯例,罗军示意护士告知家属陈立,就立即转入对孩子的抢救中。直到今天,他仍对一个细节印象深刻:由于极度缺氧,孩子完全失去了肌肉张力,但小小的四肢仍微微地颤动着,嘴巴张大,极力地想要吸气。
“即使是再虚弱的孩子,也有呼吸的欲望。”罗军说,那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:我要救活他。
而此时,孩子的父亲陈立则呆立在走廊外,往昔今日生活的种种困难就像跑火车一样,在他脑子里呼啸而过。他反复权衡,艰难地想要做一个决定。他害怕本就丧失了稳定保障的生活,会因孩子不稳定的将来而愈发摇摇欲坠。
手术仍在继续,但父亲已经决定放弃。
“我说过不要孩子,为什么还给救回来!我要和一个傻瓜过一辈子了!”婴儿父亲喊道。
父亲:你们不要抢救了
等了大约半小时,哐当一声,一个护士打开门,走出来,告诉陈立:你老婆生了一个男婴,但状况危急,没有呼吸和心跳。
陈立以为孩子不行了,叹了口气,说:小孩我不要了,你们不要抢救了。
护士愣了一下,说回去告知医生,走回了手术室。
他说,听见关门声,就好像听见心里有一块地方塌掉了。
是罗军让护士出来通知陈立的。这仍然是他把最坏的可能性告诉家属的职业习惯。但在传话的护士通过数道安检严格的铁门进出手术室的五六分钟,死亡意愿送抵手术台的途中,手术台上的抢救仍在继续。
这五六分钟,也是救治新生儿缺氧的关键时期。时间窗一旦闭合,婴儿将窒息而亡。罗军想要救活这个孩子,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:在他接生的一千多个孩子中,只有一个孩子夭亡,原因同样是脐带血栓引起的婴儿窒息。
罗军回忆,遵循以往熟练操作的流程,他首先是清理呼吸道,采取15度头低足高位置,以减少咽喉、气管的弯度,并用吸痰管轻插咽部清除粘液及羊水;紧接着,气管插管,在喉镜直视下用低压吸除羊水,再用导管缓慢插入婴儿声门下,抽吸呼吸道深部的羊水及分泌液,使呼吸道通畅并促进自主呼吸;最后则是心脏按压,采用双拇指法按压胸骨中部,每分钟90次……
很快,罗军看到了让他心潮澎湃的一幕:孩子的鼻翼轻轻翕动,开始了自主呼吸;血液恢复循环的作用下,皮肤颜色也迅速转红,几乎一瞬间,“像一个奇迹”,罗军说,一个苍白的孩子变得红润起来,像个饱满的苹果。
阿氏评分也达到了六分。因为气管插在嘴里,孩子没有啼哭,安静的手术室里,罗军听到许多人长吁了一口气。他抬头看着儿科医生、麻醉医生、助产士,彼此会心地笑笑,心才放了下来。“孩子救活了”。
医生:我不敢杀了孩子
当护士告知陈立停止抢救小孩的想法时,罗军的第一反应是错愕:孩子还没放弃,家长就先投降了。随后他将陈立的想法视作荒唐:孩子已经活了,如果我再把孩子的气管拔掉,那等于我杀了这个孩子。
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手术室,准备转往新生儿病房继续治疗。走廊外,陈立看见了让他同样错愕的一幕:小孩活生生地出来了。陈立回忆,那时他一下子呆住了,只能接受现实。
因严重缺氧而导致的脑瘫,并不能立刻被发现并确诊,甚至需要观察数周乃至更长时间。这让这位父亲在随后十余天里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,每一天都会找到罗军及儿童医生,问:“我儿子的大脑有没有问题?”
其后五天陈立共见了两次儿子。第一次是做超声检查,他脱孩子的衣服时,孩子只哇地哭了一声,下一秒居然就睡觉了。他一下慌了:是不是脑瘫的表现?
第二次则是的核磁共振检测,看到重度缺血缺氧性脑病的诊断,陈立多日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,并最终导致了与罗军的冲突。
在家里,陈立觉得妻子也会同样整夜睡不着觉,甚至会偷偷地上网搜索脑瘫儿治疗、福利院的相关信息。在外地打工的岳母也赶来照顾小孩,不时的,老人也会拿个小铃铛,在儿子面前摇晃,看他的眼球会不会跟着转动。
陈立仍然觉得罗军没医德:“你多次说过,孩子生出来,是个脑瘫。那你让他自然夭折了,我可能就痛苦一阵子。过两年,我老婆休养好了,重新要一个健健康康的,全家人就不一样了。”
对此,罗军感到愤怒:“我只是在说可能性,并没有下最终结论。倒是你这个父亲先判了孩子的死刑。”
按照深圳市规定,如果要放弃救治患有严重畸形缺陷等疾病的新生儿,必须有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相关鉴定,或是深圳两家三甲医院的检查报告。
觉得很委屈的罗军,想到了佛山的小悦悦事件。他问:“就像小悦悦一样,她已经被碾压,可能残疾了,那我还需要去救她吗?如果答案是否定的,那我们为何还要去唾弃那些路过的人见死不救?”
有一天,罗军七岁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,问罗军:“爸爸,你为什么欺负别人的爸爸?”
罗军回答:“爸爸没有欺负他,爸爸是因为救了一个孩子,然后被别人的爸爸欺负。”
后记——
你的爱人未必希望你活下来,你的子女未必希望你活下来,你父母未必希望你活下来,你的兄弟姐妹未必希望你活下来,你的公公婆婆岳父岳母未必希望你活下来!但是,给你麻醉的医生、主刀的医生、护士等等,绝对的、确定无疑的、百分百的强烈希望你能活下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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